趙益毅最近在忙著討債。去年底,他從北京趕回老家,想取走寄存在父母那里的30萬元。那筆錢本應早就打入他的賬戶,和其他積蓄一起勉強湊成在北京買房的首付款。
回到家他才發現,父母的所有錢早在2020年就被騙光了,還欠下不少借款。但過去兩年里,家人一直瞞著他。
在互聯網公司上班的趙益毅們還在惡補數字貨幣認知時,他們沒想到,遠在千里之外、下沉市場的隱秘角落,人們已經更早地接觸虛擬貨幣。只不過,是以一種讓人痛心的方式。
趙益毅的家鄉在浙江省遂昌縣。在這座常住人口不足20萬、山脈貫穿的小縣城里,居民們可能說不清什么是互聯網,也沒聽過風口等一線城市習以為常的術語,但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幣圈。
這是一個過時的騙局嗎?
不,這樣的騙局依然正在發生。2022下半年,一位36氪員工接到父母從縣城老家打來的咨詢電話:你聽過web3嗎?周圍人推薦去玩一種虛擬貨幣,先免費拿幣、以后可以換成錢,可不可以加入?
這個電話,正是我們這次調查的緣起。
隨后我們發現了隧昌縣的案例。一個叫“頭寸管理(以下簡稱頭寸)”的組織,讓“炒幣”在遂昌縣及其周圍村落流行開來,讓智能手機都不會使用的老人,小學都沒畢業的清潔工,退休高中老師拿出畢生積蓄,投資在一個叫做“Mark”的虛擬貨幣交易app上。根據投資者自發統計,整個遂昌縣城以及周圍 11 個村落,共 6000 多人被虹吸了超過 3.5 個億。
歷時數月,36氪在疫情中走訪了隧昌縣城區和所有村落。以它為代表性案例,我們首先希望厘清,這樣的騙局是如何一步步發生的。然后,我們希望把這些信息傳遞開去,希望盡量多的人,不要再次踏入這樣的騙局。
騙局的土壤
凌晨 4 點半,一場無聲暴雷潛入尹哲偉手機。
他的錢全部沒有了。可就在兩個小時前,他還確認過。
凌晨兩點,他打開“頭寸”研發的“Mark”App,十萬多元有零有整靜靜躺在賬戶里。尹哲偉盯著手機,放心睡去。
兩個半小時后,他突然驚醒,腦子中有一個聲音催促他去看手機。他熟練地輸入密碼,卻發現無法登陸了。
在尹哲偉腦海中,有顆炸彈隨時可能爆裂。就在此刻,“砰”的一聲,它最終炸開了。
距離天亮還有一個多小時,大多數人依舊在睡夢中。但用不了多久,當人們開始醒來,會發現一切就已然成為定局——所有人的錢,就此煙消云散。
遂昌縣的痛苦,在2020 年 10 月 17 日這一天,集中爆發了。
上午八點半,服裝廠女工駱春花習慣性打開手機登陸 “Mark”,查看賬戶中十幾萬元本金的返利是否到賬。App打不開,駱春花一開始以為是網絡問題,但緊接著就收到工友的短信,他們的賬戶也打不開了。
Coinbase準備今日上線Base主網:金色財經報道,加密貨幣交易所Coinbase正準備在美國東部時間周三中午(太平洋時間上午9點)左右上線其Base主網。Base主網是建立在以太坊之上的Layer2區塊鏈。
據加密分析公司Dune稱,即使在正式公開亮相之前,Base主網的應用程序和協議中就已經有1.33億美元的存款被鎖定。“鎖定總價值”或 TVL的數量足以使Base成為第五大Layer2區塊鏈。[2023/8/9 21:33:26]
一整天,駱春花魂不守舍,腦袋嗡嗡作響。丈夫并不知道她在頭寸投資,這筆錢是夫妻倆打工一輩子的積蓄,用來供女兒讀書,也是女兒的嫁妝。
渾渾噩噩熬到下班到家,駱春花對丈夫如實相告。“啪!”駱春花右臉挨了結結實實一巴掌,丈夫問她,是全部的錢嗎?緊接著她的右臉又挨了一巴掌,這回她被打倒在床上,“你拿錢瞎搞的時候都不跟我商量嗎?”
第二天駱春花沒上班,她去了頭寸理事周雪婷在賓館租的辦公室,理事拍著胸脯,“你放一萬個心,這筆錢算我問你借的,我就是去打工,也會還給你”。駱春花有點放心了,但她沒料到,沒多久周雪婷就舉家消失。
“你有病!”十幾天后,看“Mark”依舊沒有恢復,尹哲偉致電自己的理事,質問頭寸管理者是否跑路,理事反問,“你有病吧?這么大的公司,多少公務員大老板的錢都在里面,怎么會跑路呢?之前多少次換平臺都安然無恙,你急啥?”
這也是事實。之前因為“數字貨幣的敏感原因”,頭寸曾幾次更換過 App,交易所也發生過好幾天打不開的情況,因此這回很多人依舊沒有多想。
投資一百萬的黎土培(也是遂昌縣這次受損最重的人之一),曾在安利和天津鑄源兩家直銷公司工作過。那天黎土培也略感不妙,但在理事的安慰后,他最終放寬了心。
(一名頭寸投資者的手機交易頁面,36氪記者拍攝)
讓大家反應遲鈍的,還有一個不能明說的原因———很多人,例如尹哲偉,從一開始就意識到頭寸平臺“不太對勁”,只不過他們篤定地認為,即使是面對一群騙子,自己也會最早抽身。
這早就不是他們第一次靠這種App賺錢了。
在頭寸進入遂昌之前,各種傳銷組織、刷單團伙就已經在這個小城反復收割。在林林總總的非法集資活動中,有不少人賺到了錢,也習慣了“那些人”走走來來。
遂昌縣并不大,從北街的縣政府,步行到南街的“有意思西餐廳”僅需要十幾分鐘,但一路上你會經過繁華的商業街、歐式風格的高檔小區,以及一座古風戲臺子。這個戲臺子承載著春節廟會、端午中秋祭祖等重要節日的活動,每逢重大節日,這里都有“唱戲班”可以看。
多鏈數據經紀平臺Itheum在Elrond主網推出Claims Portal:10月10日消息,多鏈數據經紀平臺Itheum近日已經在Elrond主網推出Claims Portal。據悉,Claims Portal是Itheum Data DEX的關鍵組成部分之一。[2022/10/10 10:29:48]
和很多發展中的縣城一樣,古典和繁華在這片土地同時存在,偶爾切換模式。但只有在這里生活一段時間,你才會隱約感覺到一些違和的張力。雖然身處縣城,但這里遍布金礦、茶田,本地人歷代經商,不少人早將生意做到了國外;最近幾年房地產熱潮也刮到了遂昌,富地產造就了地產商、炒房者,以及大量的拆遷戶。
在這里,靠近火車站的房子要幾百萬元一套。空氣中彌漫著建筑工地吹來的沙土味道,像極了十年前的一線城市——到處是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一些剛建好的樓盤,在縣城頂著一萬五千元左右的高單價,卻能兩個月內一售而空。甚至在遂昌縣下面的村子,新建高層都能賣到一萬多一平米。
因拆遷暴富的人,很多舉家遷到了杭州等更為發達的地方。而更多小富即安的遂昌人則開始研究理財和賭博。麻將是最日常的消遣,而且這里人打得更“大”,一把輸贏下來,“可能就是一兩張紅票子”。
當地不少拆遷戶依靠銀行利息為生,更有膽大者把錢借給民間借貸組織,后者則回饋很高的利息。
容易到手的錢會讓人上癮。一名女子告訴 36 氪,自己隨手拿 3 萬元給別人“過橋”,一周后收回 3.8 萬元,“(利息)抵幾天晚上的麻將錢,那幾天手氣差”。
刷單是這里流行時間最長,也是人們曾經最喜歡的玩法。遂昌人口中的刷單,泛指一些需要發展下線的“投資”,和傳銷沒有本質區別。“刷單”最猖獗的時候,遂昌縣和下屬的幾個村落,幾乎每個人的手機里都有幾個“能賺錢的 App”。
高利貸、傳銷和刷單業務反復盛行,以至于很多人早已認清其中的“本質”。但這一次似乎迎來了更為“先進”、“科學”的新型玩法,投資虛擬貨幣。不少人被告知,“這是大城市精英都在炒的資產,更是前所未有的賺錢模式”。
那些懷有掘金夢的人孤注一擲,拿出了更多的錢。彷佛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投資,稍晚一點就會錯過機遇。
“傳銷是有可能賠錢的,但是虛擬貨幣不會。北京和上海無數人因此賺了大錢,這些都是有新聞可查的事實”,一名接受 36 氪采訪的遂昌縣居民稱。
這個新來的組織正是“頭寸”。云里霧里中,從 2018 年起,一股新的勢力在遂昌縣聚集起來了。
上鉤第一步
2020 年 3 月,遂昌縣祥生和泰·觀瀾府售樓處,出現了一個鄉下人打扮的男人。售樓處大理石的地面、水晶吊燈和門口的噴泉,無不散發著奢靡的味道,和這個穿著舊西裝,身高不到一米六,還有點發福的男人格格不入。
M2E應用程序STEPN將LINE區塊鏈用于日本市場:金色財經報道,移動技術公司 LINE 宣布,LINE Xenesis 和 Find Satoshi 最近達成了一項諒解備忘錄,旨在利用 LINE 區塊鏈為日本市場的 STEPN 本地化。STEPN 是一款“移動賺錢”的區塊鏈游戲,讓玩家可以賺取相當于他們所走步數的加密資產。兩家公司將在為日本市場本地化 STEPN 的技術和業務方面進行合作,同時尋求創建一種服務,讓日本用戶輕松愉快地體驗 web3 作為他們健康生活方式的一部分。(cryptoninjas)[2022/8/12 12:20:09]
這是當地數一數二的頂級小區,它臨河而建,是多數遂昌人心目中的“準豪宅”。
這個叫毛鷙震的男人此前則是遂昌數一數二的負債累累。十年前,做保險推銷員的毛鷙震嫌“來錢太慢”,辭職做起“拉人頭”和“幫人刷單”的生意。“直銷”模式最為盛行的時候,他連開了好幾家線下店,但那些店都沒賺錢,還讓毛鷙震欠下一大筆債務。
這位著名“破落戶”怎么忽然發財、買豪宅了?毛鷙震的故事很快在小縣城傳播開來:原來是因為他認識了一個叫劉關華的人,被吸納進了一個叫“頭寸”的組織,做虛擬貨幣生意。
無人知曉劉關華和其他頭寸管理者是如何知曉虛擬貨幣的概念的,也許正如傳言,組織的成立者曾是在北京、上海發展起來的“成功人士”,在幣圈賺到了第一筆錢。但更有可能的是,它效仿了虛擬貨幣刷單交易的鼻祖“九九社區”,它曾靠“每個月百分之十五到二十收益,只賺不虧”席卷一二線城市。
歸根到底,頭寸撇開了虛擬貨幣在科技領域的積極意義,直接放大了一個特性——虛擬貨幣不受法律保護。
而在方圓不到3000平方公里的遂昌縣,在劉關華、毛鷙震,和一層層頭寸管理者口口相傳的影響下,遂昌人開啟了一個個暴富“夢”。夢中,有人賺錢治愈患癌癥的父親,有人擺脫了磚瓦工的苦力工作,有人從瓦房搬進了別墅……
財富故事反復傳播,人們對頭寸所宣傳的虛擬貨幣模式很快“上頭”——一場場噩夢隨即開啟。
黎土培的噩夢,正源于一次拜訪。
這是頭寸理事方軍第七次來到黎土培家,前六次,黎土培都躲到朋友家回避。黎此前做天津鑄源直銷時,方軍是他的同事,兩人都賺了不少錢。
這一次,方軍和劉關華驅車近 100 公里過來,最終說服他的妻子加入“虛擬貨幣炒幣大軍”。后者當場投資了十萬元。后來黎土培又陸續將投資追至 100 萬元。
決定投資前,黎土培到訪了劉關華的辦公室,那是一座刷著白漆的漂亮房子,一切都時髦又高級。兩個 80多平米的辦公室被打通,里面坐滿了熱情洋溢的理事們。在黎土培面前,大家聲情并茂地描述著自己如何在頭寸“暴富”,如何相見恨晚。
法國興業銀行數字資產子公司選擇瑞士加密托管公司 Metaco 協調其數字資產托管業務:6月30日消息,法國興業銀行數字資產子公司Societe Generale–FORGE(SGFORGE)選擇瑞士加密貨幣托管公司Metaco來協調其數字資產托管業務。自2019年以來,法國興業銀行及其子公司SG-FORGE為其客戶構建了多個部署在區塊鏈上的原生證券型代幣發行,例如歐洲投資銀行(EIB)于2021年發行的1億歐元數字債券。[2022/6/30 1:42:37]
但只有黎土培這樣的“大戶”才能得到這樣的待遇。更多投資者加入頭寸,則因為一次又一次的“大會”。
起初去“大會”,很多人只是為了一點蠅頭小利。這些會議往往開在村民以前不舍得消費的豪華大酒店,免費吃喝外,還有洗衣液、米面糧油可以領。
那也是金巧巧第一次聽說虛擬貨幣。頭寸的管理者們不斷用比特幣來舉例,將等同于比特幣的頭寸形容為“國家經濟的未來”、“100%升值的投資”。
“他們說虛擬貨幣和數字貨幣是被國家支持的,”回家后,金巧巧借用朋友的電腦,在網上細細地查閱了好幾天資料,發現劉關華口中的“比特幣”真的快速增值,“國家也真的發文聲稱支持虛擬貨幣”。
平臺崩盤之后,金巧巧懊惱地認為,“詐騙組織太有錢了,百度(上的詞條)也被他們收買了。”
臺上人說得起勁,底下人大快朵頤,每一場大會都盛況空前。退休教師唐老師至今記得高級大飯店里有進口紅酒、鮮榨果汁,菜品也豐盛,有肘子,有海鮮。每個人吃得暢快淋漓,這也給他們留下印象,這個集團“真闊氣”。
為了吸引更多人參與到這個項目中,頭寸還不斷在遂昌舉辦送禮大會。
2020 年 2 月的會議,由劉關華的上級,也是頭寸集團的“頭目”殷春香主持。還在正月里,這次大會參與者數目空前。村民駱春回憶,會議被安排在一個大約四五百平米的大酒店會議室里,每一張椅子都套著白色絲綢,顯得非常正式。會議室里擠滿了人,坐不下的則密密麻麻站到了門口。
即使很多人本來只是打算,聽完兩個小時“致富經”,領一份禮品就走。但一場大會之后,他們動心了。
三類人,三種說服方法
黃鴛英至今不明白,“賬號是自己的,密碼是自己的,怎么里面的錢能被別人劃走了?”就像她始終搞不清楚,自己接觸的到底是什么、如何就被“忽悠”入局了。
如果說送禮大會是引人入局的第一步,那么冗長又昂貴的鋪墊后,輪到參會的潛在投資者們“回饋”真金白銀了。
接下來你會看到,頭寸管理是如何一步步將所有人都一一收入囊中。
理事和群主們是最好拉攏的那一批人,他們通常都做過直銷(傳銷)——按照一些理事的說法,“其中大部分人都知道自己在做的是什么事情,只是他們以為自己會在暴雷之前僥幸撤出”。他們通常被劉關華和毛鷙震等頭目“定向”尋找過來。
IMF:經濟動蕩可能到導致全球穩定幣美元化程度增加:金色財經報道,高通脹加上潛在的世界經濟衰退可能會推動與美元掛鉤的穩定幣在新興市場或發展中市場采用,從而加速這些經濟體的美元化程度。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 (IMF) 也承認,經濟動蕩可能導致經濟體進一步美元化,尤其是美元的“數字版本”,比如 USDT 或 USDC,這些美元穩定幣在全球范圍內很容易獲得。
IMF 專家在最近發布的報告中指出,一些經濟體央行發行的貨幣,特別是被認為使用起來不太方便或價值波動的貨幣,可能會被由跨國公司或全球銀行發行美元穩定幣或主要經濟體發行的央行數字貨幣所取代, 即使是像比特幣這樣的波動性加密貨幣,在經濟動蕩期間也可能比當地貨幣更受歡迎。(blockworks)[2022/6/25 1:30:53]
而成為理事,就意味著每拉來一個人頭,就有豐厚的提成入賬。所以很多理事自己投資不多,但擅長“組織建設,擴大隊伍”。
理事想要完成 KPI,就需要優先拉攏手里有資金的“大用戶”。例如黎土培這樣最終投資超過百萬的,一旦“得手”就相當于拉來了 10個普通下線。
對待大“金主”,鼓吹虛擬貨幣的高收益,顯然是個能打動人的選擇。這也最接近炒幣的基礎邏輯。
在方軍和周雪婷等頭寸理事的口中,“炒幣者”黎土培需要先購買巨大數額的MKC虛擬貨幣,然后成為“頭寸管理團隊”中的一員。
劉關華承諾說,“平臺會有特別的組織性暗箱操作手段,操控 MKC 虛擬貨幣的漲跌,讓大投資者們賺到足夠多的錢”。
這有點像非法內幕交易的模式——超越甚至更改規則,吃盡紅利,這也符合部分有錢人的價值觀。
在頭寸管理者口中,之前的股市就是這么操作的,但當前只有虛擬貨幣可以這么“玩”——這確實幫助黎土培建立了理解。只不過他沒有仔細想,如果內部交易如此輕松,為什么頭寸要讓他賺錢。
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似乎搞懂了什么是虛擬貨幣,但時隔兩年后再去回想,這個中年男人懊惱地搖晃著頭,“搞不懂,稀里糊涂,我也說不清了”。
即使對北上廣深的大多居民來說,虛擬貨幣的相關概念也顯得過于復雜而玄妙。
黎土培唯一能理解的是操作的步驟,“就像股市一樣,每次交易需要給 50 元操作費。”但當被問及比特幣、狗狗幣等知名貨幣的走勢,黎土培表示,“不知道,也沒必要研究,他們承諾虧了算他們的。”
當然他不知道,那些所謂的“交易所”以及交易員,都是頭寸自己搭建的,并不真實存在。黎土培以為自己在收割散戶,實際上自己才是被收割的那一方。
當面對有閑錢但不多的投資者時,理事們會切換成另一種拉攏方式。金巧巧和唐老師都被頭寸歸納為這一類投資者,后者的目標是要在他們身上“壓榨”出至少 10 萬元。
36氪觀看了唐老師提供的某次投資者大會的現場視頻,集團“頭目”殷春香的演講能力確實不錯。她將虛擬貨幣比成“下一個阿里巴巴”、“下一個互聯網”。視頻里的殷春香情緒高漲,聲音極具穿透力——她說,電商崛起之前是沒有快遞行業的,美團、餓了么崛起之前是沒有外賣員的。頭寸現在做的事情,就是在虛擬貨幣崛起之時,給大家創造一種新的就業機會,虛擬貨幣操作員。
沒錯,面對“中間”型投資者時,頭寸將參與虛擬貨幣交易比喻成了一個工作機會。
金巧巧回憶,方軍告訴她平時只需要負責在幣值低點時買入,在幣值高點時賣出,這波操作叫做“虛擬貨幣維護”。
頭寸將這包裝成“數字貨幣刷單兼職”。只需 4 天工作一次,按照規定的操作買入賣出——而金巧巧投資獲得的收益則被稱為“工資”。
在一段錄音中,方軍曾保證,做這個事情沒有任何風險,100%保本。“虛擬貨幣維護”本質是吸引更多的韭菜進入平臺,投資者利用自己的錢刷單,賺取穩定的傭金。幣價的漲跌都不影響刷單者的收入,沒有人會賠錢。
在金巧巧看來,自己不參與炒幣,那樣風險太高。自己只是投錢進去“打份工”而已。“我們幫交易所充當流量,把人氣拉升了,別的投資者就會進來。”
在“中間”投資者理念中,頭寸就是數字貨幣,沒準會成為下一個比特幣——這當然也是不準確的,頭寸將平臺和比特幣本身進行了混淆。他們最喜歡舉的例子都是網上很容易查驗的——一個老太太曾以2元錢的價格買了比特幣,“如今一個比特幣漲到了十幾萬”。換句話說,投資頭寸,未來也會有數萬倍的增益。
最后,黃鴛英這樣在當地相對低收入的群體,自然也不會被放過。這時候,頭寸會派出自稱中學教師、公務員妻子、退休醫生等操著本地口音、身份體面的理事前來游說。一旦說服成功,就會以返利為名,讓投資者們再去鼓動身邊所有的親人和朋友出來見面。
黃鴛英就是這樣被好友拉出來的。第一次見面時,頭寸理事的關心讓她頗為受用。當聽到黃鴛英每天都在工廠里辛苦工作,平時還要去養老院兼職做護工時,那名理事紅著眼圈,拉著黃鴛英的手心疼不止,“大家都是做人的,為什么你要活得這么辛苦啊,父母把你生養下來不是讓你來世間遭罪的”。
緊接著,理事就會簡單介紹頭寸,但涉及到虛擬貨幣的部分就會兩三句話簡單帶過,在理事的口中,黃鴛英需要做的只是拿錢幫平臺刷單——這是縣城人更熟悉的領域。事實上,兩年后回憶起當初的對話,黃鴛英關于頭寸和虛擬貨幣的介紹一句都想不起來,“反正就是高科技的那一套”。
她聽進去的信息是,縣城里其他人都在頭寸上賺了錢,包括她的同事和朋友們,“本金隨時都能取出來,就像在銀行里存了一個活期”。更為打動她的一句話是,只要拿出 3 萬元錢(這幾乎是她全部的積蓄),“今年夏天你就能用賺到的錢買一臺空調,晚上再也不用熱得睡不著”。
這個 66 歲的老人最終還是被養老、空調兩個詞打動了。在群主的陪同下,她買了最便宜的一款智能手機,下載App、綁定銀行卡、充錢進入平臺,一氣呵成,半天內全辦完了。
新概念,再輪回
暴雷前夜,頭寸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瘋狂。2020 年 9 月,頭寸內部每周都有三四次大大小小的會議,鼓勵理事們更加瘋狂地拉下線。
暴雷之后,劉關華和毛鷙震先后自首。據遂昌縣局此前通告,劉某華等人以炒作虛擬貨幣為名,引誘投資人注冊會員,并不斷誘使其發展下線,涉嫌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11 月 5 日,劉某華等人被依法刑事拘留。
遂昌縣的損失還只是冰山一角。據媒體報道,這場以“頭寸管理”為噱頭的傳銷騙局在全國范圍內非法獲取金額累計高達 1800 多億元——這已經接近半個百度的總市值。
如果這是一個創業項目,那么無疑它很賺錢。但當你了解故事的全貌,會發現這是一場并不精密的騙局。
事情發生以后,遂昌縣很多理事和高管攜款潛逃。有村民打探出,他們在杭州成立了新的傳銷組織。也有人,例如駱金花的理事周雪婷,因為被反復追討投資款,選擇自首,最后被法院判決三年有期徒刑,緩刑三年。2022 年盛夏,駱金花無意間碰見周雪婷帶著女兒在小區花園散步。她沖了過去,要求對方還錢,周雪婷則反問,“法院沒讓我還錢,我憑什么還?”
理事們的生活沒有停擺,但留給遂昌縣的傷痕還在繼續。至今村民們湊在一起時,只要有人提起“那一天”,就會有人暗自神傷。
復盤受騙的經歷,多數的受訪者都與金巧巧、駱春花一樣,或者覺得自己抓住了數字貨幣的紅利期,或者慶幸于找到了一個賺取的好路子,幾乎所有人都活在頭寸群主編織的夢里。
夢碎之后,是持久的一蹶不振。
黎土培損失慘重。100 萬的投資,只有十幾萬元是夫妻倆存款,剩余投資款來自于房產、網絡借貸。為了投資,黎土培抵押了父親留下的房子,那是他和三名兄弟姐妹共同擁有的資產。事發后,家人幫忙將抵押房產的貸款還清,黎土培稍稍松口氣。但網絡借貸還是得還,直到今天,這個中年男人仍在無休止地償還著高利貸的利滾利。
黎土培不再愛出門。但他的朋友圈仍在積極營業,喋喋不休地發著益生菌、抗衰老等保健品——這是他在投資頭寸之前做直銷時積累的資源。對于黎土培來說,做回老本行或許是償還債務的最好方式。
前段時間,黃鴛英看見同樣被騙的朋友經常提著一籃子水果,在村口公交車站售賣。黃鴛英準備自己也去批發市場轉轉,一邊打工一邊做點小生意。
趙益毅則在積極維權,時刻關注法院公告,并利用自己的關系在追蹤尋找那些騙走父母錢的理事們。他堅定了要在北京買房定居的決心,“也是為了后代考慮,在大城市長大的孩子可能不會輕易上當”。
舊的維權還沒結束,遂昌縣已迎來下一個循環。頭寸走了,新組織又來了。
在一個幾百人的頭寸集團維權群中,一個叫做“眾籌”的App再次興起。“眾籌”又叫“有錢還”,宣傳話術是“抱團取暖還清負債”,即便會員負債百萬,“大家幫你一起還”。其本質是,會員入會需繳納 600 元會費,每拉一名新成員獲利 200 元。不少頭寸受害者,再次成為“眾籌”的忠實擁躉。
就在接受 36 氪采訪的三個小時里,一名曾經的頭寸投資者也沒閑著,他又發展了兩名“眾籌”會員——尹哲偉和駱春花。一個月后,駱春花告訴 36 氪,自己拒絕為新平臺拉人。而尹哲偉已經發展了幾名新下線。
尹哲偉是這個新組織的活躍者。即使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新平臺和頭寸一樣,聽起來就不像正經生意。
他本是眾人羨慕的拆遷戶,即使把所有錢放在銀行吃利息也可以過的很滋潤。他自覺可以冷眼旁觀,參與了多次頭寸的會議,雖然不懂數字貨幣,但是看著臺上的人,“怎么看怎么像在玩拉人頭的游戲”,用尹哲偉的話來說,就是新瓶裝舊酒。
但他依舊選擇投資了十萬元進去,因為他相信只要自己不是最后一個(撤出的人),“那就還有得賺”。
參加“眾籌”,尹哲偉決定再賭一次,“這一次,我希望自己能夠成為那把鐮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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